我在家中生活了一个月。
我回家的时候,麥苗像荠荠菜一样有气无力地爬在地上,而现在。麦苗像雄赳赳的鸡冠子一样傲然挺立,已经长成了一筷子高。
我爹拉着架子车,架子车上铺着褥子,褥子上坐着我娘;架子车边绑着一条长绳,我在前面拽着,我们就這样上路了。我娘和我爹都穿着过年才会穿的崭新衣服。架子车,在关中叫做拉拉车。
远远近近的亲戚,我们都走了一遍。我们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,又瘦又小的他。看着又高又大的我,眼睛里满是欣喜。我爹向亲戚們介绍我的时候,满脸笑容,感觉很荣幸。
亲戚们都惊讶地说“呆狗娃都长成这个樣子了您老有福气啊。”
我爹把烟锅嘴从嘴边移出。脸上笑成了一朵枯萎的花,他乐哈哈地说“可不是咋的我呆狗出息了。”
那些天,几乎每天晚上,我睡着后,都会被我娘的叫声驚醒。我朦胧中听见我娘突然喊道“我娃呢我娃呢”
我爹安慰说“在哩,在哩。”
我娘的手哆哆嗦嗦摸到我的手,或者我的脚,這才放心了。等我再次睡过去,我娘的手掌还放在我的手或者脚上。
我爹对我娘说“你放心吧,娃回来,再不会走了,我们一家三口一辈子都在一起,安安生生过好日子。”
有一天,我和我爹拉着我娘,走在通往家乡的路上。天空晴朗。柳絮飞舞,远处山峦起伏,像素描画一样,我心想能够就这样一辈子,春种秋收,陪着父母,然后娶妻生子,过着祖祖辈辈的生活,实在是一种幸福。
突然,身后传来了马蹄声,声音紧密,密如雨点,我回头望去,看到一匹枣红马裹着尘土跑过去。马上的骑手风尘仆仆,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尘土。
我们让在路边,让骑马的人先过去。骑马的人跑过了几十丈后,突然掉头过来,跑向我们。我看了一眼。不认识他。
那个人坐在马上,问我“大哥,到呆狗家怎么走”
我爹惊讶地望着那个人,也望望我,不敢吭声。我不动声色,问道“你找呆狗什么事情”
那个人神情焦虑地说“有点急事,我要赶紧找到他。”
我问“我认识呆狗,你有啥急事,告诉我,我转告他。”
那个人听我这样说,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,他说“事情很重要,我要当面给他说。”他边说,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木牌子。
我一见到木牌子,就知道是关西帮来人了。我爹看到木牌子,还是一脸茫然。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说一定要找到我。
我对骑马的人打打手势,把他叫到一边,不想让我爹和我娘听到我们的谈话。我说“我就是呆狗,你有什么事情”
那个人听我这样说,赶紧滚鞍下马,纳头就拜,他说“二当家的请你赶紧回去主持大事。”
我着急地问“怎么了怎么了”
他说“大当家的被jǐng chá 局抓了,被抓的还有帮中十几个人,二当家的逃出来。大少爷被枪毙了。”
我震惊万分,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问道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”
他喉结上下抖动着,急切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放开他的手腕,说“慢慢说,慢慢说。”
他咽了一口唾沫,说道“jǐng chá 局说我们关西帮和日本人勾结,到我们帮中来抓人。jǐng chá 局还说大少爷是共产党,一抓住就枪毙了,连审问都没有审问。”
我愤怒地大喊道“放他娘的臭狗屁。我们一直在抓日本特务,怎么会和日本人勾结大少爷在秦岭山区叫人识字算数,怎么会是共产党共产党去那么贫穷偏远的山沟沟里干什么”
我看到我爹惊慌地望着我们这边,他一定听到了我刚才的咆哮。我稳了稳情绪,问道“旅长呢这些事旅长知道吗”
他说“旅长已经调走了,过了黄河,去了前线,那边战事吃紧。”